万物皆空,诸事皆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相关资料图)
1. 尼采如何论述悲剧的诞生?
2. 《悲剧的诞生》体现了尼采怎样的精神旨趣?
3. 理论的应用和滥用问题。
作为德国19世纪最有浪漫气质的哲学家,勃兰兑斯Brandes称颂他是当代德国文化最令人感兴趣的作家,不过,因为尼采追求诗般的炽热表达和其姊妹的笔误,一度沦为文青病和納淬的理论指导,尽管是误读……
重点在于其悲剧理论,以及与叔本华和瓦格纳的关系。
有趣的是,《悲剧的诞生》并不是系统的科学论著,反而因为表达出了散文化的语言和独到的艺术观,常常被文艺类学科引荐——还是要再三向自己强调,哲学是哲学,文艺是文艺,二者交叉并存,但绝不可混同,有一二哲思者万万不可自称为哲学者。
《悲剧的诞生》
日神?酒神?
法国人文倾向罗马,德国人文倾向希腊,在尼采看来,希腊人对艺术的见解可以用有型艺术(日神阿波罗派生)和无形艺术(酒神狄奥尼索斯派生)来诠释文艺中的矛盾冲突。
酒神的混沌犹如泰坦神系,自然力盛行,能力和概念之间边界稀薄,地母盖亚既是神祇,也是我们脚踩的大地,也是大地的自然力本身,这个时候是第一阶段。
日神如其奥林匹斯神系,他们是自然力的驱使者,有着人的形态和七情六欲,拘束了一切自然力和情感的滥作,有形有智的奥林匹斯神取代了无形寡知的古泰坦神,这个时候是第二阶段,也就是荷马史诗的时代。
但是酒神意识的抒情有所冲击,因为蛮族文化和希腊文化进入冲突期,这是第三阶段。
多立克文化诞生,“日神胜利”,雕塑和多立克文化出世了,这是第四阶段。
最后,酒神和日神两种精神相结合,理性梦境和感性的迷醉,伟大的力量和个人的情愫,理想和狂热,史诗和音乐彼此交融对立而又冲突斗争,激发出最耀眼的光芒——阿提卡悲剧(“悲剧的诞生”)——这是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时代,也就是第五阶段。
而在第六阶段,苏格拉底主义的肇兴窒息了悲剧,理想国极力贬斥了滥情,制定了详细的逻辑和条理,在这种情况下,悲剧就走向了衰落。
尼采从历史和文艺上整体考察希腊文化的发展,尤其讨论了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的作用,认定希腊文化充斥着二者的斗争。
注:传说中日神的阿波罗具有英俊的外表和太阳车的神力,并作为光明之神令万物呈现出美的外观;酒神,狄奥尼索斯是宙斯和忒拜公主所生的私生子,在胚胎期间就历尽磨难,得到宙斯的可怜而被赋予酒神之力,因此具备有雌-雄、人-神、生-死之交界的混沌的状态和概念,象征着情绪的放纵、狂热、无边界等概念。
合唱
按照传统的观点,希腊的戏剧和羊人合唱(satyr chor)息息相关。
①德意志浪漫派的施莱格尔认为合唱在某种意义上是观众的总体和缩影,也就是“理想的观众”;尼采对此极其排斥,认为观众是作为艺术品的对立面存在,观众必须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艺术作品,而不是现实经验,并且,早期的希腊合唱是一种纯粹的自足活动,不是为了观众或者某些特定的受众而存在的;
②在前文提到的席勒,其《墨西拿的新娘〈前言〉》当中,把合唱队认为是一堵墙,有生命的墙围绕在悲剧发生的四周,把它和真实的世界完全分隔开,来保持悲剧的理想领地或领域;尼采同样认为没有揭示出合唱的本质;
③尼采本人看来,合唱是【自然精灵】的再现,禁锢在文明之下的人将自己装扮成自然的精灵,忘却丢去了本来的身份——人和人之间的一切鸿沟都让位于一种超强的统一情感,人被引导回自然的心房(《悲剧的诞生》)。
文明人在合唱中变回了自然人,忘却现实文明世界,希腊式的早期合唱不是表演给人看,而是希腊人的自身需要,因此尼采也就把原始悲剧当中处于低级阶段的合唱称为酒神式的人的自我映现。
但,到此为止还仅仅是开始,合唱的职能会扩大,为了感染更多的人,情节、舞台、对白、布景,这些东西造就了“酒神颂歌式的合唱(Dithyrambischer Chor)”,狂热情绪的酒神和明确理性的日神,渲染情绪的音乐和叙述表达的情节,相会了,悲剧就此开始成熟,酒神和日神的力量在相互冲突。
负责撰写尼采篇的赵勇老师在这里还列举出了黑格尔的看法,我们可以回顾本文集的黑格尔部分亦补充,以作对比。
在黑格尔看来——黑格尔和叔本华是死对头,叔本华又对尼采影响极大——希腊的悲剧来源于两种冲突,一种是伦理目的的抉择和实现,另一种是未经分裂的神性,为便于理解,此处姑妄称之为“社群的伦理性”和“实在的人性”,而这二者力量的冲突和和谐构造出最好的悲剧,来实现一种伦理意味的【绝对精神】,所以,合唱队代表的“就是带有伦理性的英雄们的生活和动作中的真正实体性”,依靠认识,下达了某种判断,提出一种警告,表示一种同情——在去年的黑格尔部分笔记,我们提到了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这是黑格尔最喜欢的悲剧,不惜枉法风光大葬叛国哥哥的妹妹、维护秩序处死自己儿媳的国王,理念和情感相互抗衡,又各自在其死亡当中,让伦理和绝对精神显现,因此被黑格尔视为“永恒正义的胜利”。
尼采和黑格尔都在合唱中看到了一种和情节动作对立的因素,却得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答案,尼采说那是来自酒神的非理性的生命冲动,黑格尔说那是来自至高精神的绝对理性伦理。
一酒神,一精神;
一冲动,一理性;
一地府,一天堂,中间就是人(情节、动作)的居所。
音乐·神话
作为叔本华的信徒,尼采接受了很多叔本华的音乐理论,叔本华将音乐断言为,针对世界上一切形而下的,所表现着形而上的要素——音乐是最高的艺术,无需任何的媒介,概念在音乐中无用,概念依赖于现象界存在,音乐却可以独立存在。
尼采将音乐进一步理解为,意志的语言。酒神和酒神精神伴着音乐旋律才得以纵情狂舞,和有着具体形象或者明确叙述的雕塑和文学都不同,不可以用日神的美学标准来衡量——希腊悲剧的本质就藏在这一层当中。
不过,对文学理论来说,尼采对神话的表述更加重要,他认为悲剧当中,神话和音乐同样重要,不过和音乐无所依傍不同,神话依赖于形象画面、情节、叙述文字、舞台符号这样的【具有形而上意义的,对世界本质的“类比性观照(das gleichnisartige Anschauen)”】,悲剧离不开神话,神话缓冲了音乐链接的世界本源的声音,阻止凡夫俗子们在巨大的世界意志面前崩溃掉、击垮掉、迷离分散掉。
正如尼采在评价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第三幕的时候所言:“一个(品鉴到此的)把耳朵仿佛靠在世界意志的心房之上的人,一个感受到存在的狂暴渴求化为洪流小溪注入世界所有血管的人,他不会猝然毁灭吗?”
所以在尼采的观点之下,“悲剧神话(亦可替换为情节、形象、符号、有形的文艺表述手段)”,要这样理解,它借助日神的手段,表述了酒神的智慧和狂热性——日神用“虚伪虚幻的”修辞、形体、美之象,将我们从酒神的忘我狂情中拯救出来,处在一种观看而又超越观看之上的境地。
“酒神讲述着日神的语言;
日神最终也讲述着酒神的语言;
由此就达到了悲剧和整个艺术的最高目标。”
悲剧之毁灭
尼采将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时代视为希腊悲剧的黄金时代。
但是欧里庇得斯开始,悲剧开始走下坡路了,乐观主义、辩证法和理性开始扼杀、践踏悲剧的艺术——“悲剧是以自杀结束其生命的”,酒神的狂热在欧里庇得斯笔下逐渐被驱逐出去,苏格拉底式的理性(伦理)逐渐压倒酒神。
苏格拉底相信理性可以穷尽自然,知识就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概念、判断、结论,这种机械一样的程序被尊为最高活动和超出一切能力之上的至高天赋,苏格拉底及其后继者,试图在辩证法中推导出道德、同情、牺牲精神,自然就对艺术和伦理道德状态进行了批判,为了基于理性的教导,悲剧这种不近真理亦不具备理智的存在,就被理性大肆鞭笞——伊索寓言反而因为具有所谓的启迪性,逃过了理性的鞭笞。
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对艺术都大加批判,“一些完全无理性的东西,其原因似乎无效果,其效果似乎无原因,整体五彩斑斓多姿多彩,对审慎的人来说不可忍受,对敏感的人来说就是导火索”,它们不能传授知识,也不能启迪头脑,还在某些特定的作家手里“谄媚”不堪,因此苏格拉底要求学生避免这种刺激。
理性、乐观主义、可知可控论倾向攻陷了悲剧的阵地,最终窒息了悲剧(可同位替换为艺术),在尼采的时代,尼采批判苏格拉底,也批判科学精神对人的僭越,科学和悲剧水火不容,两相争斗。
悲剧之再生
苏格拉底晚年在简约,对自己的信念终于发生了怀疑,他谱写音乐,把寓言改成诗,但收效甚微,“就像一个蛮族国王不理解高贵神像一样,面临着渎神的风险”……也许没有被他理解的东西不一定是无理性的?也许存在着一个拒斥逻辑的智慧的王国?也许,艺术甚至就是科学的必要纠正?
尼采基于此断言:苏格拉底主义并非完全和艺术相悖,前者的尽头必定导向后者。
苏格拉底,是“理论人der theoretische mensch”的典型,相信自然可以被穷尽,知识具有万能效力,用科学和认知去把握整个世界图景,力图将认知之网编纂到天衣无缝——但,就像数学的正无限多边形只能接近却不能等同于圆的道理一样,当用这无限多边形的刀具(可知论)去切圆的蛋糕(人、人世、人之问题),终究会漏下无限小但必然存在的触目惊心、不合刀迹的“残渣”——那就是被指责为不理性、不知识、不智慧的人们和人世。
尼采指出,只有当科学精神被导向其界限之后,它对普遍有效性的要求通过对那些界限的之名而被消灭以后(或者说自然科学通过穷尽来理解到自身局限性后),才有可能希望悲剧的再生。
尼采将目光投入自己的祖国,在他的眼里,法国陷入了历史的悲剧,在理性面前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特性,被所谓普世性的流动的不稳定的文化裹挟,而德国却没有遭此厄运(德意志浪漫派),德国浪漫派所表现出来的休憩酣梦的沉睡,犹如卧地打盹的骑士,深邃而又富有力量,在神秘的圣歌般符号当中,显得威力无比。
如今我们视为不可解释的可怕的德国文学印象,在当时就已经有被崇尚法国文学的德国人所提出,但尼采激烈地支持这种民族性的东西——在他的眼里,这才是应该被人们拯救的悲剧(或艺术),被苏格拉底主义窒息了千年之久的艺术——而他就是如此赞扬瓦格纳的,瓦格纳的音乐剧(musikdrama)就让古希腊式的悲剧在历史的坟墓中获得了再生!
反思
纵然尼采的理论如此激动人心,但有些地方仍然需要再虑。
A:永恒不朽的生命力&个体必然的死亡:
歌德的《浮士德》提到了必死的结局,但也表达出来人类无限向理想境界的靠近——在其格言和感想集,就有这样的句子:“我们的激情实际上就像火中的不死鸟,老的衰老焚化时,新的就立刻在灰烬中重生”。
尼采比叔本华更进一步的就是表现出了强健的生命力量,悲剧在不断地毁灭个体,但又体现出万劫不灭的永恒生命力本身。
问题就在于,这种对永恒生命的歌颂,是建立在把它和叔本华“世界意志”的等同上的,因此尼采始终无法彻底摆脱叔本华阴影。
B科学&悲剧:
尼采对苏格拉底及其后继者为代表的科学精神进行了猛烈抨击,继承了叔本华“科学无法完全把握世界本质”的理念,发布了“逻辑和机械论只对最肤浅的东西才有用武之地”的言论。
这种发言近乎暴论却并非无源之水,18世纪和19世纪,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笛卡尔和莱布尼茨为首的哲学家力图将概念演绎和归纳能力放大,科学家们将世界纳入公式下,让认识主体积极和认识客体达成统一,但带来的弊病就是资产阶级革命诺言的全盘崩坏,数学和算学的所谓理性,在康德的二律背反中显得重重相悖且苍白无力。
浪漫主义就是在这期间兴起,以施莱格尔兄弟和诺瓦利斯为旗手的德意志浪漫派对理性不遗余力攻击正是为此,要对世界进行“诗化”亦是为此理由。
结语
尼采对自己的书的评价还算相当精准:
1. 首次对希腊人的酒神现象做了心理分析,并将酒神视为希腊艺术的根源之一
2. 对苏格拉底及其主义,首次认识到是让希腊解体的工具,是典型的颓废主义者
法国更多继承罗马,德国更多继承希腊,至少从温克尔曼“高贵的单纯,宁静的伟大”一说开始,古希腊艺术就对德意志文化影响颇深,歌德、席勒等人一起开创了德国古典时代的文艺盛景,而尼采,这散文诗人一般的哲学家,将以前冷落的酒神重新发掘出来,遏制启蒙运动以来的理性,真可算是一大发明。
当然,尼采的作品充斥着纲领般的阐述,没有对具体的悲剧作更多的分析,他的“权力意志”和姊妹的失误,以及华丽神秘的语言,也让这位赤诚的人及其理论总是横遭误解。
从本体论来说,他是一位极其难懂的哲学家,却对文艺帮助甚深,不过,文艺界内,一度有对他如此多的误读和崇拜,不知对他而言是幸运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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